|
——记我与胡风的关系谈到胡风先生与我的关系,如果仅仅限于交往,那是十分简单
9 F* q+ S( ~4 I的,用不多的话就可以说清楚了。但如果从另一面看,几乎影响了我的一生,这不仅是指我
6 ]3 x% @$ i) a5 X' `8 g. {/ W曾被定为所谓的“集团骨干分子”,因而长达近25年在一种险恶的处境中,而且也是指在
1 }2 \3 U0 ^# [' Z$ \- w8 {# b文学思想上和在对待人生的态度上。
: w% }) ?" J4 d% ^. Y, e$ I% u f- c- I! V7 Z
1940年的夏天,胡风当时在重庆北碚复旦大学任教,邹荻帆带我到他家去看他,那
8 H w: z3 x, A8 U8 E9 K是离学校不远的农村中的一间小土房。他一家人正围着一张低矮的小桌吃晚饭。他穿着背心) @1 q1 U! |7 `7 c% ?
和短裤。他赶快扒完几口饭,过来接待我们。那以后不久,也是荻帆带我到重庆张家花园中) @3 I' K* e4 d' w7 z- L
华文协去看艾青,他也正在那里。再就是1947年春在南京,剧专剧团公演路翎的话剧# m0 |" B$ g1 g. X& t4 C
《云雀》,我在后台碰见了他——他是特地从上海赶来看演出的。解放前我们就只见过这么
5 H3 _* v4 K; Y* U- t1 g$ O三次面。在重庆一般的文学集会的场合,我还看到过他,那就谈不上什么了。就是这三次见( g) @* a8 \$ a* U: p
面,时间也都很短暂,没有进行多的交谈。但每一次见面都还留下了一点印象。初次见面的
S# i9 H5 \: |6 t. U7 L1 N那一回,他交了一叠稿纸给荻帆,出来后荻帆告诉我,那是他写的《论民族形式问题》的部' m* E' @0 m0 [6 ?9 _3 y6 A
分原稿,要抄一份送往延安去。第二次见面的那一回,他和艾青正在对将要在《七月》上发
1 j3 t$ x C+ Y2 `5 N0 R2 s表的吕荧写的《人的花朵》一文进行讨论。1947年的那一次,有人谈到一位熟人被国民
! e/ h7 m+ w/ N2 g党逮捕的消息,他听后默然久之,但可以感到他心情的激动。2 b0 L/ H9 C' k0 ?* E* H
0 I1 Y/ J$ z8 ?9 K
我没有在他编的《七月》、《希望》上发表过东西。1942年,我听说他认为我的一
2 c8 S6 x- }4 E+ b4 w# B; f2 f3 ~# Y篇受到有一些人赞扬的散文诗只不过是“小资产阶级的情调”,我相信这话是真的,因为他1 b$ c# r, O8 k
当时正在编《七月诗丛》,约了我的几个朋友编集,却撇下了我,这很使年少气盛的我感到
n* ]0 J/ f, t1 L+ _7 v- J难堪,而且颇为忿忿,就发誓不向他编的刊物投稿。
; Y! P. t9 i5 |4 u
7 t7 W; f4 l1 Z( I/ ^/ P 解放初期,我们通过两次信,一次是我请他对我发表的一个独幕剧提提意见,他回信倒
& [; L# S, x5 |4 J3 y- J! V( `是给予了鼓励的。另一次是,我认为他在一本文集的后记中,批评一位同志的态度和语气是 r7 ^- i; E9 ^6 ^: S& G8 p& ^; q) N- V
过分了。他回了一封短信说:你不认为他写的那篇批评我的文章的态度和语气是更过分么?' m! }. H" `7 }* [
我把那篇文章找来看了,就再没有说什么。
. s1 I" j2 i' E* C$ _5 C/ v2 n( S8 q+ N: t4 j
从1947年夏到1953年春,绿原和我都在武汉。绿原和胡风保持着联系,有时他5 _* W4 ]! o/ d( Q
将胡风的来信给我看看,特别是解放以后的那几年间。1948年在香港展开的对胡风的批
- z' r/ v: Q% Q: g) E1 j3 k1 N评并没有能说服我,倒是后来胡风作为回答的那本《论现实主义的路》,我认为是很有分. @5 N x. T* g) Y2 m7 O7 ]
量、很有水平的。对于解放以后他的处境我颇为同情。1953年,全国第二次文代会期4 X8 i; I! D0 y+ v
间,我和几个朋友一道去看过他几次,这才有机会听到他较多的谈话,直接对他有一些了
7 Z3 l* R" M) J9 E解。他对当时的文艺现状是不满的,对于那次文代会认为也难以解决问题,他也谈到了几年& I; D } k3 j' T* X
来自己的遭遇,我感到了他心情的苦闷、激动和焦躁。我后来和绿原谈到,他要冷静一点才: P- }$ e! m6 J( W
好……。绿原同意我的看法,并说路翎也有同感。绿原要我直接找胡风坦诚地谈一谈,说这& v/ I+ N, F- N: t. h, Z- ]
是有必要的。但我感到,我和他不熟,又是后辈,不便谈,就罢了。一年多以后,胡风托绿, q- f& _) U: H
原转告我,要我对他过去的理论工作谈一谈意见。由于同样的原因,我也没有谈。而且,那
/ |2 f' C% h" }" t% q- C正是1955年大风暴的前夕,根本不是谈理论问题的气候了。
+ i1 r' P `3 n7 v
% s( C- R b: W4 w( t 我们过去的交往不过就是如此,有什么可多说呢?
& g. V* A7 l; N# j- C* N' `& ?' _4 Q8 \* y
然而,我年轻时在文艺思想上,特别是在对于诗的观点上,是深受他的影响的。
0 c: ?5 n+ t1 L7 ~( }
( u% Z0 G4 C! |' M 我最初是由于对鲁迅先生的热爱而注意到他的。我将他看作是鲁迅的战友和学生,当时
0 |' c- N0 f B7 y7 A4 O有这样看法的人是不少的。他发表在《文学》杂志上的《林语堂论》和发表在《文学季刊》; ?' ]- J3 p8 ^% n6 L
上的《张天翼论》(记得署名是胡丰),他和周扬关于典型问题的论战,我都认真阅读过。
S& }/ l D5 t那一场由他的一篇文章(那是鲁迅和雪峰授意他写的)而引起的关于两个口号的大论战,是
6 U! J: }" e7 S# @% f4 S当时我和几个少年朋友们经常的话题。我们未必很了解问题的实质,但本能地是站在鲁迅这2 k( c% ~/ h% `( x$ r% y
一边的。后来,他编的刊物(从《海燕》、《工作与学习丛刊》到《七月》、《希望》)、9 c+ a' x! S) P3 D% Q2 A- V$ W# y4 D
丛书,我大都看过。我认为他是一位严肃认真而且是有很高审美水平的编者。他陆续出版的
2 d- P( M) ?, d. v+ h几本论文集,我都反复读过。可以说,在我的青少年时期,在对文艺的基本理解上,我受他
' z* b* w. |7 q6 c& u% ]6 J6 B的影响最大,并培养了我对理论的兴趣。由于我写一点诗,我非常注意他的关于诗的理论。# A5 y+ p( {5 Q4 E
他强调“战士和诗人是一个神的两个化身”,认为真正的诗人必须为人类的自由和幸福而斗( n# ?6 v- b# G) Y6 m% c
争;强调诗人必须深入生活,必须与人民共呼吸;强调诗人必须将思想化为自己的血肉,表
3 s5 y. y2 n; L) |1 b4 A; _! ^现为对待生活的激情;强调诗人与诗的一致,诗的表现力与人的战斗力不可分;同时也强调
: D7 n3 i/ m, C0 [2 s诗必须是诗,对诗的艺术进行了多方面的探讨……这些都给了我以教益。我现在对诗的一点
/ U, [2 p# U7 f, p8 I o理解,就是在那个基础上发展而来的。传说的他对我的一首散文诗是“小资产阶级情调”的0 p; o1 k) S" A+ v* x. z! e
批评,也曾使我暗自反省,我后来在写诗的道路(也就是在做人的道路)上就有所警惕。而
3 |& W& N# v% S; B3 l8 U且,我感到可贵的还在于,他的理论文章洋溢着激情,不仅是以道理来说服读者,也是以他& k6 D0 U; ^9 k3 Q; n6 n
燃烧着的心来感染、鼓舞和激励读者的8 o" @$ J& ^" |) G3 n* Z* O
9 d' I) `; ~% R 由于事态是逐步发展的,对1955年夏季的那一场大风暴,我不能说毫无思想准备,
# _8 B! @4 |& T. s" m但问题提到了那样的高度,还是令我惊骇和悲痛,虽然我尽可能从大的方面(政治需要),& K+ [' B0 d6 P9 j' o" U& A" h
从原则上去加以理解。我自认为虽深受胡风文艺思想的影响,但和他并无什么关系,所以在7 _7 `+ C" y. E6 P$ l) L( Q2 I9 z
第二批材料的“按语”中,将我定为“骨干分子”,也是出我意料之外的。那以后的二十多 ?8 L! s, b4 P' R
年间,我就处在与世隔绝或半隔绝的状态。对于受到牵连的友人们的消息,几乎一无所知,
$ i# @' J v& h( ^9 ?有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,也不知是真是假。一直到1979年的夏天,友人田一文从成都
: `% X `. B) v+ m来,说在那边的一家招待所见到了胡风,才澄清了一些关于他的传言。那么,他还活着!我
4 e& @ ?4 a* r3 Y# o为他去了一封问候的信。他很快回了我一封短信,谈了一点他的近况和心情,还对我的一首' G: ?8 ~; K4 O
刚发表的诗提了一点修改意见。看来,他的思路清晰,字迹也还是有力的。不久后他到了北
) s4 `) b, g% x0 [% Y+ n京。8 w8 C! x* s) n! ^ I* k
8 i( V5 i) Q& M' S1 t) k
1980年我在北京见到他,却是在一家精神病院的病房中。他是由于幻视、幻听被送4 |: d- ]" s( E! s6 ]: H
进来的。那病房宽敞、整洁,而我在精神上总还是感到一种压抑。我是将近分手三十年后第* ]8 d' o( g, J" D5 g/ G
一次看到他,还可以认得出来,但显得虚弱而衰老。那一天,他的神智还算清醒,能谈谈
' M: I" L5 R) l( N7 S2 b天,话不多,而且只能用低微的沙哑的声音。他用喜悦的口吻谈到了前些天《光明日报》上
# v& p4 s' N" {5 s登了一则有关他的消息,说那是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在他的名字前不带“形容词”。谈到了他' f* T# _9 @. P5 K0 [
被任命为文化部中国艺术研究院的顾问,也是二十五年来第一次他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
; p4 }; N4 n2 e! Z, x身份出现在艺术研究院张贴出的选民榜上。他指着桌上的一叠书给我们看,说:“那是我过
2 F. s0 U4 S2 T5 B0 o' I1 w去写的东西,是一位老朋友最近给我送来的,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自己的东西了……”他3 `9 }1 g7 Q2 W! H q
在喜悦中甚至流露出一种天真的神情。
8 q7 H: i. B# d" V& e5 u
) F- b( Q: S% F 他没有提到自己这些年来的遭遇,只是叹息着说了一句:“我们过去犯了什么法呵!”8 X. F1 l, B$ k1 ~9 T9 I
而当谈到还活着的和已不幸去世的朋友时,他含着泪说:“这些年,他们为我吃苦了……”; \; X# Z7 ?- c6 [; F
他说:“我相信党,相信群众。我怀着这样的希望生活好多年了——正是这样的希望支持我' R" x4 T; ~) Z6 {! V
走到今天,支持我走下去。”
- Y2 a2 G9 V. I4 j7 H! W& R5 A# I# `1 j- M) ^2 S8 |+ X
但是,我也感觉到了他的病态的一面:他还是有一些惶惑甚至惶恐,对有些事将信将7 K3 M+ E; z8 V5 N9 j# _4 D6 m. W1 k
疑。我和同去的一个年轻的同伴向他说明了新的大好的形势,尽可能地安慰他。他不断地点 Z& S" n- t( y* x
头,说:“是这样!是这样!”
! F2 C0 R/ \! @: I: r
! s4 `' M( D; P 第二年,我因工作去上海。他又正住在那里的一家精神病院里——是由于幻视、幻听比9 w% ~4 Q3 ^1 n' V% k5 J4 {
过去严重,从北京转移来的。一般不让人去探望,我设法去看了他一次。只坐了一会。他不$ M+ A+ c6 X4 t) A, d9 n: \8 A
大说话,而且露出一种不安的神情。我只好告辞走了。! V: O: F- h. d2 T$ `# V
9 W; g- N9 Y, i9 F
看起来,他的病情比我在北京去探望他时更严重些,我很担心会恶化。但他终于渐渐好
7 J n* i! n' [7 A0 _7 M! C了起来,回到了北京。我在报刊上看到他发表了不少文章,还看到他出席一些会议的报道。% r5 b' s( Z7 `
——这位八十高龄的老人,虽然带病,仍不肯好好休息。- j7 N( b% x7 e4 u6 u
, n0 I# o8 D& W 这几年间,我到北京时,总要抽空去看看他。他静静地微笑着,不大说话。有时闭上眼) j+ R9 {3 V2 t( s5 t4 B; D
睛,我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睡着。但可以感到他的思路已恢复正常,他的内在精神力量远比5 r; I9 n4 v6 s# w! X$ j
身体要强,这从他发表的文章中也可以看出来。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1985年的元旦。我
8 U3 I8 g% X1 V* [/ H& p和参加中国作协第四次代表大会的过去被指为“集团骨干分子”的几个朋友一道去看望他,
4 ^; o: O# a* s8 @. _( n还合照了几张像。我没有想到那就是最后的纪念。4 Z- D1 Q2 \! T! d
) w! ^1 s; V( u A5 H1 v 就在那一天,我劝他到湖北走一趟。他已多年没有重回故乡了。他摇摇头,微笑着低声
. f6 s# Q$ V' O说:“一动不如一静”。那以后不久,武汉将举行“黄鹤楼笔会”,因为他是湖北人,又是
~% V7 W' i2 H* a诗人,我提议邀请他,虽然我想他是不会来的。意外的,他却表示愿意来。但准备动身前到$ d% ~* p, P5 P' Z) n/ _) o5 e# U
医院检查,却发现患了癌症,而且已到晚期。后来,一位参加了笔会的友人回到北京后来信0 P% ?0 w/ W/ G/ R' \7 E2 f+ @# g
说,到医院去看过他,告诉他我们是多么盼望他去。他摇摇头说:“我再也去不成了。”说
& c ?) N- a, w1 N/ d对热泪盈眶。那么,对于故乡,对于生活,他还有着深深的眷恋……我不知道他临终前回顾
3 I6 k* r j5 U/ s" L自己坎坷的一生时有着怎样的心情,是不是也热泪盈眶呢?如果是的,那不是伤心的眼泪," g* ]$ W3 e- D
而是对生命、对斗争的执着——在他复出后的这五、六年间,他是依然在继续为自己的信6 O! M+ Y5 ~0 U9 ?8 H p$ {: K
念、自己的追求而斗争着的。在什么地方他写过这样意思的话:如果不是中国革命和中国共5 u+ a! u3 l: a
产党,这几十年来他是找不到安身立命之地的。我也亲自听他说过,是由于对党、对群众的
t8 h! I- p0 [9 i信任,支持他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。而他到了晚年,终于亲见了一个新的伟大的历史时代;
6 I* T0 p L6 l% W5 L3 g6 D3 [+ s他自己也得以摆脱了被投掷在身上的污秽,站在时代的阳光下面,而且,他也得以以一个真
2 ] U5 j$ ^' D0 A2 Z& v' \实的面目,站在新文学的发展史中间。" [- a" h& L, H# A
' `# m( f1 S2 M 我看到新文学史研究者,将我也看作是“七月派”的一个成员。我并没有在胡风编的刊, A/ v/ l/ [+ O! ^- k& F# O" i
物上发表过东西。但从诗的战斗方向上说,从诗的总的风格上说,是可以这样看的吧。至于
8 i. f2 p0 I9 R就我个人说,我是深受胡风文艺思想的影响的,“七月派”诗人又大都是我尊敬的友人,我2 Q5 f4 K& S& G1 e% b
乐于和他们站在一起。1992年4月23日附记:这是根据我在1985年所写的《我的: J6 }. h' f& m2 e7 o9 b
悼念》一文改写的。 |
|